1990年,我听说菏泽吴店乡有个好心人赵贤芝。她三十六岁时丈夫去世,自己拉扯四个孩子艰难度日,又无奈收养了三个残婴,日子过的很苦,天天只喝面糊糊、吃自己腌的咸菜。当时心里有些触动,随即我准备了一些衣物和食品来到赵贤芝家,先见到的美玲,一个邻居男孩把她拉到我面前,四岁的小姑娘只有几十公分高,先天的残疾导致没有大腿,不到一尺长的裤子还破了几个洞,上身没穿衣服,她瞪着怯生生的眼睛看着我,一时我竟泪眼朦胧,上去拉她的手,她害怕抽了回去,我蹲下把她搂在怀里,掏出糖和点心给她吃,她这才用很小的声音告诉我娘下地了,两个妹妹在屋里。美玲牵着我的手走进低矮的屋里,有一丝微弱的光线是从房顶一角漏下来的,照在一个用砖头与破木板搭起的床上,上面乱七八糟地堆了些破衣物,我努力看了看才发现在一堆破烂中有两个小脑袋在动,靠另一边墙有口锈迹斑斑的大锅,已经好久没有炒过菜的样子。天呐,这哪是个家啊。
不一会儿赵贤芝从地里赶了回来,我从赵贤芝口中了解到她的故事——她三十六岁时丈夫因病去逝,留给她四个未成年的孩子和一千七百元的外债。她又当爹又当妈苦苦支撑着一个家。1988年12月一天黄昏,天下着大雪,赵贤芝拉砖路过一个村头,看到很多人围着一个弃婴议论,她看了看叹口气心想自己也没这个能力养活她,就离开了。等晚上天快黑的时候,她回来路过这里,看到裹着破棉被的小孩还在路边奄奄一息,脸冻的黑紫,她走过去打开棉被,是个少了大腿的残婴。她抱起孩子看看周围已没有其他人,只好先抱孩子回家。她用身体把小孩暖了过来,后来觉得自己实在没有能力养活就送了人,可是两天后孩子又被送了回来。之后又送人、又被抛弃,这样反复了几次,有天孩子又被扔在村头桥下,赵贤芝跑去抱起孩子,女孩眼巴巴的看着她,赵贤芝猛然心痛了一下,立刻紧紧地把孩子搂在怀里,亲着她的小脸蛋说“你就是我的女儿,妈妈再也不把你送人了”,赵贤芝给她取了个好听的名字——美玲。
从此,赵贤芝好心收养弃婴,并且比对自己孩子还好的美名传了出去。后来有人捡了弃婴就放在她家(当时没有福利院)。她说,这些孩子父母的心太狠了,自己的亲生骨肉怎么就舍得扔掉啊。送到我家里就是和我有缘,日子再难也要给她们条活命,绝不能从我的手里再扔掉、冻死、饿死。我被这位朴实善良的大姐所感动,拿出随身带的相机为她们拍下了第一张合影。从此,我就与这个特殊的家庭结缘,每年八月十五、春节就送些钱,买些衣服、米面、水果去看看她们,坚持每年给赵贤芝买件新衣服,顺便再给她们拍些照片,洗出来后下次去时带过去,为的是让孩子们看到照片能开心、高兴一点。每逢这两个节日的前一天,年龄大点的美玲、金香都会站在门口等着我,见到我就高兴的喊着“霞妈妈来了,给我们买新衣服带相片了,还有糖吃”。作为母亲的我从此也对她们有了许多牵挂,时常想起孩子们期盼的眼神,去看望她们已不知不觉形成了惯例,二十五年来从未间断。
她们家的大事小事都会第一时间告诉我。记得2004年她家失火,赵贤芝的儿子半夜给我打电话,我二话没说,拿上家里两床被子和小孩的衣服就送了过去,然后又找人集资帮助她们渡过难关;还记得有人误解赵贤芝,说她收养孩子是有所图,我拿着照片和他们据理力争;美玲、金香结婚时我出钱帮她们拍婚纱照、请婚庆公司;美玲生孩子没到预产期就肚子疼,半夜吓得哭着给我打电话,说娘去烟台姐家没回来不知怎么办,我开车接她送到保健院,医生看到美玲残疾的状况不敢收,我急得满头大汗,又找了两家医院,最后市二院总算接收了她,还找了最有经验的医生当晚给她做了剖腹产,生下一个健康的男婴;我女儿结婚赵贤芝给缝了几床大棉被……总之她们一直把我当成一家人。在这期间,我的摄影包里时常装着照片,为的是让更多人了解、帮助这位善良母亲和可怜的孩子们,争取有关部门和爱心人士的一些关照和资助。
二十几年来,我从拍摄这个故事的过程中体会到了“弃”与“爱”二字的天壤之别,从抛弃残疾孩子的亲生父母身上感到了什么叫残忍、什么叫自私,从赵贤芝这位伟大母亲的身上了看到了什么叫善良、什么叫大爱,更体会到影像的力量能把社会上的美与丑、善与恶忠实记录并直观展示。很庆幸在我二十多年摄影的道路上能遇到这位大爱母亲赵贤芝,是她给了这些可怜孩子宝贵的生命和母亲般温暖的怀抱,也让我有机会用镜头记录这个特殊家庭生活和孩子们的成长经历,我一直被她们的故事所感动,并且,也被自己的执着所感动。
马春霞,中国女摄影家协会理事,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,山东省女摄影家协会副主席。作品《我比马高》荣获“全国新闻摄影大赛”一等奖。作品《走过花季》荣获由中国文化部主办的全国摄影大赛金奖。作品《花季》荣获由中国摄影家协会主办的“全国牡丹艺术摄影大赛”银奖。